晚潮｜陈溪古韵耀霞晖

潮新闻客户端 沈若尘

(资料图)

一

江南三月，烟雨陈溪，正是乱眼迷离春浓时。

漫山遍野的绿，催醒了沉睡一冬的四明山，催发了寒冬里蓄积着强大生命力的黛色冈峦；湿漉漉的春风向着一抹春山，轻轻地撩拨，深黛浅绿嫩黄，在迷蒙的雾霭中不着痕迹地渲染开来，把大块大块花丽斑斓的色彩，倾泻到溪涧的春花流水中；让大片的绿色在高低错落、淙淙流淌的溪水里洇漶；行人脚边的山溪，像一匹银白粉绿的彩练，欢快地奔腾翻卷，巧妙穿插在铺满娇艳的山野里，在粉绿、青紫、明黄的色块之间流淌。

我惊叹：江南美，烟雨滋润着的陈溪更加美！

风过处，雾随风轻拂，缭绕在远处山崖边上状如山笋的巨大山岩之间。浮云中一高一低两棵石笋似如椽大笔，突兀地伸向天空，与四周在云海中时隐时现的群峰一起，疑似蓬莱仙境显现；依着周边新绿的群山、葱茏的万木，两棵石笋情意绵绵，相拥而立，正吟咏着葳蕤青绿，秀艳山水。

“距华盖迤逦南去，曰双笋石。高数百尺，参差并立，临依山峤，若人冕而立者，上有异花，开若霞锦……”宋嘉泰《会稽志》明万历《新修上虞县志》里都有类似记载。石笋伟岸、挺拔、陡峭，抬头仰望，周身都披上了一层黛色的、绿茸茸的藤蔓和灌木，在春气的催发下蓬勃葳蕤，春意盎然。红黄白蓝七色花朵间杂在绿叶春草之间，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双笋石背依青山，濒临数十米宽的达溪，山色空蒙，水光潋滟。倒映着粼粼清波，美得清丽脱俗；远山深幽，突兀的伞山诸峰挺立云端，如云似雾的山岚像出岫云缕，盘绕其间，气象万千。

进入陈溪，如同踏上人间仙境。恍然之间，我顿时省悟：春秋、魏晋、汉唐，直至宋元明清的名士大儒，风雅名流，为何念念不忘，乐于隐居在崇山峻岭、流连忘返于陈溪山水。

公元前494年吴越争霸，越王勾践战败，蒙羞退兵。立志卧薪尝胆以雪国耻，安排得力大将灵姑浮临危受命，以道学名义跟随方士计然、范蠡遁迹太平山，暗中领兵操练，在陈溪“十年生聚，十年教养”发奋苦练，为复兴越国大业蓄积力量。

东汉末年，山东琅琊道教高人于吉，隐居于太平山，潜心研读道教学术。整理编著了道教名著《太平经》一百七十卷。《太平经》一经问世，就广为传扬，引起了当时道教界对《太平经》和太平山的密切关注。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特别是东晋，更是一个推崇老庄之道的时代，把名士隐居看得至高无上，认为越是隐居持久，积累的声望越高。以致当朝名士，常常在隐与仕的道路上进退为难。谢安、王羲之等东晋望族子弟先行走上了隐居之路。甚至后世的书法大家赵孟頫，也深受隐居学道潮流的影响，一直徘徊在仕与隐的两难之中，晋代文学家潘岳的辞赋名篇《闲居赋》引起了赵孟頫的强烈共鸣，他的书法名篇《山居赋》的问世，正是他内疚愧怍之情难以排遣的客观表现。

北濒杭州湾，背靠会稽山与四明山，从东到西绵亘百数里的狭长地带，特别是陈溪山水，俨然成了他们作为隐居地的首选福地、道教圣山。在这里，他们入则遨游林泉山水，吟诗作赋，著书立说，开馆研学授业；出则捭阖纵横，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东晋文学史上著名玄言诗人孙绰在客居太平山后留下了他的《太平山铭》，谢安、王羲之、许询、阮裕、支遁等人常到太平山游玩，留下了许多风雅轶闻、历史典故。

二

在云鹤庵。我伫立在神殿前院仅存的那两棵古柏树下面。庵侧的一条山溪，叮叮咚咚地飞溅着轻快的浪花，敲打出优美动听的交响乐，溪流汩汩流淌，似乎在用粼粼波光向世人炫耀自己的光彩。

抚摸着前夜被微雨打湿了的古柏树，我轻轻叩击着相传已经生长了1500多年，如今却变得光秃秃的树干。左边那棵枯枝横斜，树顶尚存顽强活力，长出几条新枝，枝叶新绿，虬枝盘曲，精气十足，远远看去似老僧坐桩，又像蛟龙腾云；右边的那棵，更显苍劲，精神抖擞，昂首挺胸，顶端针叶繁茂，犹如白象翘首展姿。我用手掌轻轻拍打着柏树光秃秃的身躯，期待树干有所反应。因为行前有朋友告诉过我，这两棵古柏如果用手掌轻拍，柏树会释放出热气，非常神奇。

还没有体会出这种难以名状的神奇，身后悠然转出一位老者，朝我客气地笑笑，算是招呼了。老者头上戴着卡其色长舌棒球帽，两鬓和帽檐下露出的白发和白皙的脸上已然爬上的岁月沧桑，告诉我，他不年轻了。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干净的衣服，清瘦的身材，文质彬彬的气度，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个做学问的人。我也笑着回应了他。他在一边开口说：“我听人说过，这棵古柏有灵性，拍拍树干，拍着的地方会冒出热气来。”

听他的口音，是上海人，但是又有本地口音的余韵。看样子他也是一个喜欢文史的人，且特别钟情于陈溪的人文历史。我接着告诉他，我也是听说陈溪的风景非常美丽且古韵浓厚，刚刚到这里就在拍这棵古柏，希图验证传言的真实性。

“也许因为这几天雨水较多，气温偏低之故吧！刚刚我也试过。”他接着说，“你如果住得不远，且等天气晴正时，再来试试？”老者热心地向我征询；陈溪山上有很多古迹，他让我去太平山好好看看，感觉他是主人，我才是客人。

他告诉我，年少时期他在陈溪度过，成年以后去了上海，家乡的一切依然心心念念地挂在心头，难以割舍。这次回乡祭祖，出来转转、看看，感想良多。

谈兴正浓，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唤“阿爷，你在哪里？阿拉要回去啦！”

老人不好意思地向我请辞：“小孙囡在叫，我得走了，不好意思啊，下次到上海去来我家里，一起会玩谈谈！”他顺手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纸片，划了一下递给我，“我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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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庵，也曾叫四柏禅院。几经毁建，早已不是原来的殿宇，现存的云鹤庵算不上高大壮观。但是历史上与太平山隐居的历代名士关系密切。曾经是历代隐居名士的石室、学馆，研学活动的重要处所。到访太平山的名士大儒、入道圣人，多数会来到这里潜修、讲学，把云鹤庵当作他们的最高学府。所以云鹤庵殿堂虽小，名气却非常响亮。

南齐名士，杭州人杜京灿，性格恬静，与谢敷如出一辙，不喜仕途功名。早年隐居在东山，与顾欢一起憩息于始宁，在东山开馆授业。上太平山后，又在太平山开设了“日门馆”开课授业。

南齐道教思想家、医学家陶弘景，为隐居探奇，遍寻天下名山，被誉为“山中宰相”。为了寻访隐居在太平山的杜京灿，不辞劳苦，特意转道东山，因杜京灿已迁往太平山，故也寻迹追上太平山。陶弘景与杜京灿二人，性情相近，性格相投，学养一致，因此见面以后如同故交，十分投缘。陶弘景第一次登临太平山，就欣然给杜京灿太平山的日门馆撰写了碑文《日门馆记》：“日出馆者，东启霞晖，开岩引烛，以为名也。……”

后，杜京灿又把日门馆迁徙到日门山自己的老师褚伯玉隐居过的小馆旧址，改建扩建学馆并在此继续聚徒授学，与顾欢一起开课讲经。他与顾欢志趣投合，交流十分融洽，很快已经聚集了上百人听课。馆内种植奇花异草，馆四周群山环抱，重峦叠嶂，茂林修竹。使日门馆成为一所名副其实的道教学馆。

从东山追寻来到日门馆新址，才与杜京灿碰上面。陶弘景心底十分高兴，隐居其间，他亲自动手在院内栽种了四棵圆柏。因有仙鹤常来，在此栖息，意象十分吉祥，杜京灿借此把日门馆也改成了云鹤庵。

陶弘景不但是道教思想家、医学家，也是南齐有名的文学大家。在东晋隐居盛于入仕的社会背景下，他活跃于崇山峻岭，在各处寻幽探奇。先后在丹阳茅山句容山、永嘉楠溪江、嵊州石门山和陈溪太平山探寻隐居。陈溪太平山是他最为中意，也是隐居时间最长的地方。

《答谢中书书》是陶弘景的传世名篇。在这篇书信中，他没有特意标注太平山，但文中描述的景观却是陈溪太平山的真实存在。仅仅用了68个字，他尽情赞美了陈溪山水的旖旎风光：“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鱼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美哉。大美陈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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